百年前北京有兩個家喻戶曉的“小人物”。他們或敲梆警醒沉睡的民眾,或街頭演講啟發蒙昧的百姓。貌似癲狂,卻是愛國心切;匹夫之舉,方式別致而為人敬佩。他們雖有名姓,但卻以“六更”和“醉郭”的別號享譽京城。 晨曦中,八大胡同燈已熄,酒還綠;天橋落子館門未啟,笙歌已歇;被八國聯軍轟得僅剩基座的前門樓子,發著痛苦的夢囈——整個北京城還在酣眠。一位四旬中年男人,身披一條戒大煙的廣告彩條,手拿一只大號梆子,梆子上寫著“喚醒同胞,改良社會”。穿胡同、過小巷,他邊走邊敲,每次都是連敲六下,最后一下尤其響亮。敲完,他就大喊:“五更即起,現在都六更了,你們還不起嗎!洋人欺負我們,當權者誤國,再不起來,中國就亡嘍!”十幾個春秋,這梆聲與吶喊縈繞在京城的胡同里。 “六更”先生姓李名德崇,原籍天津寶坻,約生于清同治三(1864)年。早年的他搏過功名,中過秀才,在東北某縣做過官。目睹國運日衰與官場黑暗,他“舍政界而就社會,不做官而為公民”,來到北京尋求救國之路。他對自己敲梆警世是這樣解釋的:“見我同胞,天交五更未醒……六更及吾同胞均當起而救國。不然二十年后,祖國亡矣。四萬萬同胞淪為異族牛馬,他族不以人類目我也。二十二省大好山河,天演淘汰,同歸于盡也。豈不悲哉,寧不痛乎!千載一時,萬年一日,斷不可輕于讓退,實不能不急起而直追也!”①1917年,“六更”先生受蔡元培等名人指點:“辦報比敲梆能警醒更多人。睡獅醒來,中國就有救了。”蔡元培親筆題寫了“睡獅棒喝”匾額,并為他創辦的《六更公報》撰寫了發刊詞。這張以“警醒公群,維持公益”為宗旨的報紙,日出六版,內容涉及國情教育、時事要聞以及演說、評論,鞭撻丑惡,直指國賊。《六更公報》雖然只辦了一個多月,出了33期,就被段祺瑞政府查封,但卻是“六更”先生的眼淚與悲聲、吶喊與浩氣的體現,就像他的梆聲一樣,長久地回響在北京人的心中。 幾乎與“六更”先生同時,北京街頭還有一位“佯狂裝瘋、謾罵當局、歌哭于市”的“游行演說員”,人們只知他的別號叫“醉郭”。他衣衫襤褸,像個乞丐或窮教書匠。他專往天橋、八大胡同這些熱鬧地方去,邊走邊唱,只要有人圍上來,他就站定了開始演講。雖半是醉話,半是謾罵,但其內容卻是社會不公與政府無能。后來他身穿一件《京話日報》的號坎兒,手拿一份報紙,聲音清亮地講解報紙上的內容。他能把報紙上的政治術語,變成老百姓聽得懂的語言,把革命義舉與官場詭譎講解分明,還能把義和團、庚子之變等編成唱本,沿街唱賣,且“無一不知,都能透說”。“醉郭”敢講公理,名氣愈大,連天津商會都登報訪請。這為文盲眾多、精神麻木的京津下層民眾打開了一扇窗,開創了平民百姓關心國家大事的風氣。但是,“醉郭”也因此飽受反動當局的迫害。先是地面兒上的“官人”驅逐他。后來有了巡警衙門,說他“有礙交通”,不是打就是抓他。從光緒二十九(1903)年到三十三年,他被打六次,被押進班房五次。 “醉郭”好喝,又是個粗人,但他卻結識了許多文化人,有的還是生死之交。《正宗愛國報》主人丁寶臣因他貧窮,每日周濟他十枚銅圓。《京話日報》經理彭翼仲常把他請進報館,向他了解市井民俗以及社會各方對《京話日報》的反映。彭還聘他為該報的“游行演說員”,宣講報紙內容,推銷報紙。天長日久,這位報館經理與“醉郭”成了莫逆之交。彭翼仲因故得罪政府遭軟禁,以“開槍擊傷警員”罪名發配新疆。“發遣日由大佛寺啟程,市民數千人送。講報人醉郭隨去戌所,道出保定……”①依依惜別,情同手足。 “醉郭”與梁濟(梁漱溟之父)更有著一段鮮為人知的友情。巨川先生(梁濟字巨川)8歲就隨家人居京,做過四品京官,民國后又在民政部任職。他與“醉郭”交情非止一日。“(醉郭)云游講報,每逢在崇文門外講報之日,必到(梁濟)舍下借宿。鄙人家里的大人小孩,全都歡迎他。”②一位是官員兼文人,一位是“貧賤之士”,“醉郭”到梁家卻受到上賓的招待。梁夫人張春漪親自張羅飯菜,一家人圍坐在他身旁,聽他講“街上艱難困苦的事”、“下層社會的狀況”和“衙門口打官司差役們種種弊端”。梁濟視“醉郭”如“望門投止,莫不重其名行,破家相容”的東漢義士張儉。張儉因舉劾宦官“困迫遁走”,李篤等冒死收留(事見《后漢書·黨錮列傳五十七》)。他將“醉郭”視為豪杰,與之交往是“有光彩的事”。 “醉郭”姓郭名瑞,字云五,別號“醉郭”,北京盧溝橋人,生年不詳,故于1913年5月21日。“醉郭”辭世,丁寶臣在《正宗愛國報》上發了訃告;彭翼仲出資50元,買棺裝殮;梁巨川撰寫了“表揚醉郭之一斑”的悼念文章,發表在報紙上。“醉郭”葬于陶然亭,后由家人遷回家鄉安葬。 “六更”與“醉郭”事散見于各類史料。因為他們都曾在天橋一帶“敲梆”、“演說”,有學者曾把他們列入天橋“八大怪”。例如翁偶虹先生曾在“北京八大怪”(載于1988年12月27日、29日《北京晚報》)一文中,將李六更列為宣統元年后的天橋“八大怪”之一。天橋“八大怪”自清末至民國,曾出現三撥兒,且屬民間口傳或見仁見智的評判。“六更”與“醉郭”應不屬此類。正如巨川先生所說,他們是“當全國昏昏時代,能夠不怕挨打,創開風氣,志氣高得多多”的人。將“六更”、“醉郭”與丁寶臣、彭翼仲、梁巨川等視為一類人,倒是較為適宜的。(滿恒先) 注:①王卓青“李六更與《六更公報》”,載《天津文史資料選輯》2006·1(總第107輯)。②長白山人“北京報界小史”,載《新民報半月刊》第三卷第14—15期。③巨川梁濟“表揚醉郭之一斑”,載《正宗愛國報》1913年6月7日第六版。 閱讀完標題為(舊京奇人:六更與醉郭)的文章后,{www.se0552.com}小編為大家推薦更多相關文章,千萬不要錯過哦! (責任編輯:北京信息港) |